抱花的鼹鼠

【双花】树不会被夏天淹没



那些秘不示人的爱恋和长久压抑的怨恨或者在某一天就这样在明亮的阳光下奔涌而出,那样的场景总是让人觉得异常惨烈。

——李玫《树不会被夏天淹没》




两人坐在麦当劳里,冷气开得很足,周围是成堆成堆腻腻歪歪的小情侣。

张佳乐记得这家麦当劳,当年一穷二白的他以及刚下飞机同样是一穷二白的孙哲平就坐在这里,滔滔不绝地聊他们的组合,聊银武,聊战术,聊百花和联盟的未来,聊到可乐都没气。那时和现在隔了大把时间,那个夏天却不可能被忘记。

而现在,他们又坐在这里,与多年前一样,同样靠窗的位置。

他脊背抵着落地窗,蝉声轰鸣,阳光透过冰凉的玻璃后不再那么灼人,些许暖意缓缓爬上来,烘着他的后背。

他漫不经心地咬着吸管,眼神却三番五次落在对面那人身上。“咱俩好多年没见了吧?”也许有四五年了,张佳乐想,那可真是相当久远。

“不算线上的话,七年零两个月了。”孙哲平看着他。

“啊?”他下意识地吞了口可乐,加冰的碳酸饮料蜇得他舌尖发麻,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那这次为什么来找我?”

“你退役了。”对方简洁地说。

张佳乐愣了愣。这是第十二赛季的夏休期,他刚刚宣布退役一个礼拜。大概是因为世界邀请赛一冠心愿了结,再加上职业寿命确实已经到了极限,这一次他离开得格外洒脱……也格外正常。

一切都按部就班地推进,没有谩骂,没有惊愕,没有不解,即便是他那些执着的黑粉也并未作声。所有人都知道,自第二赛季起,打拼了十一年后,张佳乐这一次是真的要告别赛场了。

“退役好啊。”张佳乐想到什么,突然笑起来,“每天晚上再也不用被张副队逼着睡觉了。”

“还有赛后复盘,战术分析,”他扳指头数着,“练习,练习,和练习。统统见鬼。”

孙哲平被他一脸宛如重获新生的表情逗乐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讨厌荣耀?”

“不,不讨厌。”张佳乐比起一开始放松了许多,踌躇着把爪子伸向一只鸡翅,“我还是很喜欢,但是和当初不一样了。”

“为什么?”孙哲平问,然后觉得自己有点傻。

“因为罪魁祸首都是你。”张佳乐拿着个翅尖指向他,“本来……”他忽然停住了。

“本来什么?”

他眨了眨眼,看向窗外。热浪蒸腾,扬尘滚滚,深绿的行道树静默而立。又是夏天了。记忆里鲜明的一幕幕似乎都发生在盛夏,无论是当时平淡无奇现在想起来却带着别样意味的初遇,还是一次次冲刺巅峰失败的经历,又或者是孙哲平的离开,这一回的再见——统统都是夏天。

“要不是那时候你提出组个组合,我才不蹚这趟浑水。”张佳乐叼着鸡翅说,“本来我就一休闲玩家,看看风景虐虐菜那种。”

“那你真不应该遇见我。”孙哲平笑道。

“谁说不是呢,”他点了点头,“全力以赴的感觉,渴望胜利的感觉……会让人上瘾的。”

那时候在西部荒野是这样,后来在职业联赛也是这样,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想要握住,他就是倔得要命的一个人,习惯了事事都去争取,弄了一身伤还能意气风发地笑,指点江山野心勃勃。尽管数年的职业生涯使他变得更加老成,但骨子里和那人一模一样的狂傲却从未变过。

“说实话,如果没有你,我还不至于这样。”张佳乐说,“那是我第一次遇到水平相近的对手,好胜心简直害死人。”

“哦,可你那次输给我了。”孙哲平毫不留情地说。

“靠!那个不算!要不是你们临时又喊了拨人过来,我那次偷袭怎么可能失手?”张佳乐愤愤道,“还有你们团长,他把仙人掌劈了藏了队人在里面你敢信?就那仙人掌,高得跟楼似的太犯规了!”

“记得很清楚啊。”孙哲平感叹,“不过我也一样。”

张佳乐怔住了。是啊,多少年前的事了,他居然还记着,忆起来居然还历历在目,仿佛昨日。画面清晰得好像他一闭上眼,就有无止境的猎猎狂风扑来,漫天的飞沙走石遮挡视野,夕阳把仙人掌的影子拉得狭长。房间里的空调打到十六度,指尖在按键间跳跃,刘海被汗水沾湿,屏幕的光投在他脸上飞快变幻。

那个狂剑对他说:“你的技术看起来不错,要不要和我一起来个组合?”

“我记忆力还不错。”张佳乐一字一顿地说,“也很记仇。”

“那么,”孙哲平却是笑了笑,“恨我吗?”





张佳乐站在休息室里,死死盯住液晶屏幕。孙哲平正在新闻发布会上照稿子念着什么,语气既陌生又官方。

连串字句落在耳际,像惊雷般断续地炸开,震耳欲聋却模糊不清。

退役……他只捕捉到了这两个字,脑子里嗡嗡作响,思绪从四面八方涌来,翻滚纠结成一团,一时间他只是呆呆地看着孙哲平的脸,没有任何反应。

他当然知道孙哲平的手有问题,半个赛季不能上场,彼时他还笑着向对方保证这赛季一定带好百花,下赛季再接再厉一起拿个冠军——

可是退役?!

为什么会这样?已经这么严重了吗?可孙哲平为什么不告诉他?他究竟瞒了他多少?

他……要走了?

心突然狂跳起来,新闻发布会接近尾声,他一把甩下队服外套,推开门跌跌撞撞地向选手通道跑去。

什么也来不及想,除了风声,什么都是一片空白,他只是本能地觉得再不快点,就再也见不到孙哲平了。

一定要找到他……找到他,再把一切都问个清楚。

“副队……队长!”熟悉的声音传来,是张伟。张佳乐抬头一看,百花几乎全队都挤在狭小的选手通道里。目光匆匆忙忙在众人之间扫了一圈,没有孙哲平。

“他呢?”张佳乐努力保持平静,语调却阴沉得可怕。

“孙……孙队嘱咐过,让我们拦着你。”

“让开。”张佳乐深吸一口气。众人面面相觑,却仍然无人让道。

“让开!他不是要退役吗,退役了他就不是你们队长,”他红着眼眶,歇斯底里地吼道,“他现在屁都不是!”

他推开张伟和莫楚辰的肩膀,两人还想阻拦,却被张佳乐撞开:“都回去训练,还不走的加训三小时!”

这一回没有人上前阻止。并不是因为害怕加训,而是张佳乐那一瞬间的眼神太过可怕,仿佛即将失去最重要的东西,却徒劳无用地抓着不放手,想和命运死磕到底。





张佳乐是在一扇偏门外找到孙哲平的,对方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走。

门外是一条林荫道,这条路两人赛后经常一起走,连地上有几块砖张佳乐都能数清楚。阳光穿过绿莹莹的叶子洒下光斑,空气里如往常一样弥漫着焦味和植物气息,无尽光影交织成网。

“孙哲平!”张佳乐喊了一声,停下脚步。那人也停下,与他四目相对。这时他才发现体力已然透支,肺跟炸了似的隐隐作痛,一颗心在胸膛里横冲直撞。他一手扶膝,另一手撑着树干,却仍支持着抬起头来。

跑得太急,直到停下来之前,他都没有想过自己要对孙哲平说点什么。

挽留?他自嘲地笑了笑,把这个想法从脑海里抹掉。张佳乐并不傻,之所以一直被蒙在鼓里是因为他根本不相信孙哲平学会了骗人。他以为他足够了解孙哲平了,他以为靠着那点默契他能知道对方真实所想,他以为的百花的未来到了这一刻化成碎末,纷纷扬扬地飘落。

就像百花式打法的光影散去后,留下的那片焦土。如梦似幻的憧憬其实只是一厢情愿。

质问吗?他想问问孙哲平,为什么瞒着自己,为什么曾经为他勾画不切实际的蓝图,为什么承诺过的胜利没有兑现,为什么走得彻头彻尾,只留他一个人。

可他最终没有说出口。答案他早就知道,问出来不过是更添一道剜心的伤疤,回想起来更难忍。

那么,就只剩了一句话——

“我喜欢你。”他直直地盯着他,“孙哲平,我他妈的喜欢你。”

孙哲平站在那里看着他,没有走得更近,也没有离得更远,仿佛两人中间隔的那五块地砖是一条滔滔银河,他们站在两端,注视着时间悄然流逝。

“对不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张佳乐的视线由于长时间不眨眼而变得模糊一片,他才听见自彼端传来的一句答复,几乎微不可闻。

然后孙哲平转身走了。张佳乐看着他的背影,没有再追上去。





“恨你什么?”张佳乐放下杯子,“恨你拉我下水,恨你不辞而别,恨你什么都考虑到了,就是没有考虑到我的感受?”

“不止这些。”孙哲平说。

张佳乐气笑了:“你这人——对,确实还有很多,都懒得跟你讲。”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他说,“我没那么恨你了,可还是喜欢你。”

他抬起头来看着孙哲平,却发现对方的眼神同样发烫,烫得吓人。搁在桌边的手腕突然被人扣住,张佳乐吃惊地想抽回手,但努力了几次都没能成功。

“你你你你干嘛!”

“怕你一会儿吓跑了。”孙哲平说,“巧了,我也还喜欢你,试试吗?”

“试……什么?”手腕被握住的地方微微发红,灼人的热度电流般传遍全身。张佳乐怀疑着自己的脸是不是已经不能见人了,连忙低下头把羞耻的神色掩了去。

“我在B市有套房……”

“打住!”张佳乐浑身一震,“我靠你一上来就想同居啊孙哲平!我以为你只是想说试试谈恋爱什么的!”

“已经谈了很久了。”孙哲平笑道。

“那也不行!B市……有雾霾,哪有这里好!”他磕磕绊绊地说。

“哦,那也行。”孙哲平像是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会,“K市有个楼盘还不错,在城东,明天过去看看?”

“你……”

“之前问过小楼,义斩还能放我两个月假,动作快点还能旅行结个婚什么的。”

“等等,这算求婚?”张佳乐好不容易完整地说出句话来,“这个时间,这个地点?”

孙哲平看着他笑了:“两次表白都被你抢先,求婚怎么着都得我来啊。”

这人说得理直气壮,理直气壮到让张佳乐都放弃了挣扎。他没有答话,只是转过头看向落地窗外。蝉声和烟尘依旧汹涌,一如十一年前的夏天,热烈又张扬。而那些树立在那里不知多少年,沉静却与某种意义上的永恒极为接近,岁月都没能在它们身上留下划痕。它们在十一年前观望着两个眼神明亮的少年谈天说地,然后过了十一年,宿命般地回到这里。

张佳乐忽然笑了。

“又是夏天啊。”他说。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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